中国不是伊拉克

《体育画报》张晓舟专栏

如今中国足球似乎早已成了死老虎或者活老鼠，傻傻分不清楚，然而impossible is nothing，老虎昂然走出年画立马插翅欲飞，阿迪达斯横刀夺爱挖来的郑智插上天使的翅膀，从除夕迪拜对伊拉克之战开始，中国足球又要过一个生龙活虎的鼠年。是奥运还是世界杯重要，是福拉多还是杜伊话事，是死老虎还是活老鼠更有价值……这都是春节联欢晚会要深入探讨的。而我既不是记者，也不是专家，既不是猫，也不是武松。我只是一个球迷。

我只是一个小学生，偷偷把耳朵贴着邻居的窗户，听电视机转播中国大胜科威特，最近李富胜的去世，重新唤起了我对那个年代的记忆：那是中国足球的初恋，宋世雄的声音有如海誓山盟；我只是一个初中生，5·19那天家中停电，于是去姑妈家看中国队被香港队收拾，然后从姑妈家走回自己家经过一个菜市场，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市场的腥臭味，仿佛动物们的冤魂在歌唱。直到第二天在学校升国旗奏国歌仪式上，我鼻子里还是市场上的腥臭味，于是恶狠狠地说：“老子再也不看中国足球了……”；我只是一个大学生，在1989年“黑色三分钟”之后，在校园里把一个椅子抛向高空……然后它每隔四年掉下来一次，砸你个稀巴烂。

插翅欲飞的郑智身穿“长城之星”战衣脚踩“中国”足球——球上面大书特书两个大字：“中国”，那出自年维泗的手笔。那一代球迷，不管是巴迷还是阿迷，德迷还是英迷，骨子里其实都是或至少曾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百分之百的“中迷”。没品位对吧？犯贱对吧？

没错，是的。假如那时候像如今这样有大把很黄很暴力的网站，我也许会被资产阶级低级趣味腐蚀掉，可能会把青春通通献给它们而不是中国足球。中国足球是一个巨无霸洗脚盆，里面盛满了我们过剩的荷尔蒙。

直到1997年，那个叫老榕的家伙还能扮演一把中国足球的琼瑶——听，给我揪下耳朵听，那是海哭的声音。有两样玩意儿曾经比琼瑶更能证明中国人的泪腺发达，一个是春节联欢晚会，一个是中国足球。然而在年复一年的骂声之后，这两样超级催泪弹自个儿都湿透了，失灵了。年三十晚上，假如您有幸哭出来了，敬请拨打央视热线电话，您将可以用一克拉的泪水换取一克拉的钻石。

2000年，名记马德兴发誓中国足球不出线他就不剪头发，后来与他酒店同住的大仙控诉马德兴的长发把浴缸都堵了。应当感谢米卢，否则马德兴会成为山顶洞人，每天脚踩自己的长发去足协扫地，把长发当成中国足球的拖把。

2001年出线日范志毅哭了，名记金焱也哭了。但恰恰在同一天假B狂欢，中国足球在那一天发生了最为戏剧性的精神分裂和道德分裂。长发当歌、长歌当哭的抒情时代宣告落幕，天堂的隔壁就是地狱，世界杯决赛的惨败其实早在出线日就注定，光荣日就是耻辱日。

沉默了二十多年的容志行当年肯定无法想象后来的球员得用金条才能撬开金口；临近世界杯主动推掉商业广告甚至主动上交手机的韩国球员也难以想象中国球员把世界杯当成了一门生意。最恐怖的“恐韩症”还不在于与两队之间的比赛，而在于2002年世界杯中韩的巨大反差，何止是技战术水平，何止是足球，那是民族精神的巨大差异。

一个腐烂、腐朽、腐败的社会环境通过足球得到赤裸裸的暴露。回想起5·19之夜菜市场的腥臭，1997金州的泪海，其实还是和鸟语花香混合在一起的少年情怀美好时光。从2002年世界杯之后，整个中国足球紧随这个时代的主流氛围，从抒情时代进入恶搞时代。

再也不是苦大仇深的控诉，不是铁肩道义的批判，“恶搞”是以小巫搞大巫，有时也不妨以小恶戏弄大恶。当中国足球渐渐失宠，你不可能从一只死老虎来证明自己是武松，或者通过把足协骂成武大郎来证明自己是潘金莲。在现行体制下，阎世铎和谢亚龙能比的只是谁更靓仔。永远别指望一个什么明主良君来解放你。

在阿里·汉葬送中国足球的德国世界杯之梦后马德兴依然豪情万丈地为之写了本传记，滑稽的是汉先生居然有脸来参加书的首发式。我忍不住写文章嘲讽此事，结果马德兴看到后从多哈打电话给我，郑重商榷中国足球发展之路。必须承认，如今我对一个小小的帕托的关心可能都胜过对中国足球发展道路，我也相信如果中国足协主席像超女一样评选，马德兴肯定可以打败谢亚龙。除了马德兴的长发，似乎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割舍的。有一种情感确实在逐渐淡去，有一些坚固的东西已经烟消云散。当参加世界杯，已经被证明对中国队来说只是一门生意，那么为这门生意而搞得血泪横飞，其意义又何在？又何苦？

阿迪达斯赞助中国足球，匹克赞助伊拉克足球，对卖衣服卖鞋的人来说，这是一门生意。

对踢球的人来说则事关尊严，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老天安排中国和伊拉克在春节联欢晚会喜相逢。福拉多也不得不承认，中国队缺就是亚运会上伊拉克队那种斗志。

我祝愿中国队赢，但假如输了，也敬请武松们不要动辄骂一只死老虎是“国耻”，硬要说“国耻”，“周老虎”都比中国足球更配得上。在公民理性意识开始觉醒的今日，中国足球不应也不会再浪费太多的泪水和口水。

很多中国人喜欢骂自己的同胞是“汉奸”，他们似乎个个都是爱国导弹，但绑在一起反而容易哑火。我们越来越习惯互相恶搞，我们的左脚不喜欢右脚，我们的一个蛋蛋不喜欢另一个蛋蛋，似乎现在全国人民都不喜欢全国人民。所以，祝春节联欢晚会和中国队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