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2013
09

泡“旧”的记忆——北京最后一个公共澡堂的故事

 

 

泡“旧”的记忆

——北京最后一个公共澡堂的故事

 

双兴堂里,一位老人在享受6元一次的按摩,加上门票8元,只需14 元就能在这里消磨一整天。

双兴堂里,一位老人在享受6元一次的按摩,加上门票8元,只需14 元就能在这里消磨一整天。 图/辛莱

1998年,驰名一时的电影《洗澡》就是在双兴堂拍的,那时的濮存昕还很年轻。现在的老板熊志忠为了吸引顾客,将电影剧照放大后挂满了澡堂的墙壁。

1998年,驰名一时的电影《洗澡》就是在双兴堂拍的,那时的濮存昕还很年轻。现在的老板熊志忠为了吸引顾客,将电影剧照放大后挂满了澡堂的墙壁。 图/辛莱

双兴堂所在的南苑宾馆,地处北京即将拆迁的南苑棚户区。从外观看来,和一般的洗浴桑拿中心没什么两样。

双兴堂所在的南苑宾馆,地处北京即将拆迁的南苑棚户区。从外观看来,和一般的洗浴桑拿中心没什么两样。 图/辛莱

老北京玩蝈蝈的人不在少数,休息室里,几只大蝈蝈也在享受热气腾腾的舒服劲儿。

老北京玩蝈蝈的人不在少数,休息室里,几只大蝈蝈也在享受热气腾腾的舒服劲儿。 图/辛莱

这个小侏儒伙计是双兴堂里唯一的服务员,已在此工作了好几年。因为顾客并不太多,里里外外他一个人也能招呼齐全。

这个小侏儒伙计是双兴堂里唯一的服务员,已在此工作了好几年。因为顾客并不太多,里里外外他一个人也能招呼齐全。 图/辛莱

双兴堂,一位刚拔过火罐的浴客在水池边沉思。有时候,浴客们也喜欢在这里聊天交友。

双兴堂,一位刚拔过火罐的浴客在水池边沉思。有时候,浴客们也喜欢在这里聊天交友。 图/辛莱

澡堂子如今已是个荒凉的所在,不带着些感情的执著是真找不到,为一个洗澡的地方,有人大老远地坐一个小时车子往这里赶。

北京南郊的双兴堂,是北京现存最老的澡堂子。“最老”,可不止简单的历史时间性,那一汪清水云蒸雾绕的大池子,还盛着当年“为人民服务”的公共性。推门进去,躺厢里叫着蝈蝈,墙上挂着“全心全意为民服务”的锦旗。大厅敞亮,过道直通池堂。来的都是些老头子,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洗澡,当然是集体的大澡堂子来得彻底。

搁以前,洗澡是头等大事,刚解放那会,这是个政治词。但凡旧社会过来的人都得先扎进新社会的大池子里过一遍,先洗去污垢,再加入革命队伍。来双兴堂的都是过来人,与其说泡的是澡,不如说泡的是回忆。

退了休的知识分子把这里当会客厅,不单自己,还号召更多人一起来洗澡,一起来怀旧。在新崭崭的21世纪,还能泡在一大二公的大池子里,侃国家大事侃社会不公,耳朵里听着半导体播的《新闻和报纸摘要》,简直回到了1980年代。

这些老爷子,最年轻的也得是解放前出世的了。

每天早上6点钟洗澡堂就开始放水,老头子们大老远跑来赶个早,上午12点半放一次热水,下午三点半再放一次热水,老澡友掐着时间赤条条地等,就为洗个头茬热水。

在他们的建议之下,澡堂子透开了顶棚。泡得热乎乎的,能看见天上的鸽子和南苑的飞机交叉飞过!往这一躺,让搓澡师傅用毛巾“嚓嚓”刮得通红,浑身得劲儿。

搓澡还不能用搓澡巾,饮料矿泉水的也不要,要的就是每人一个大茶缸子,水要开到自个儿噗噗响的程度,洗完一杯热茶下肚,这才有了些思想改造步入新社会的味道。

老爷子们说,洗完澡如果身体没有轻二两的感觉,那就不叫洗澡,是蘸水。往人民群众中的猛子扎得不够深,是企图蒙混过关,心存侥幸。

挑剔的老头子们被澡堂子老板当活宝贝供着。老板是个东北人。1997年来北京打拼,下了火车他就四处找“澡堂子”。一来澡堂子里五湖四海的人堆着热闹,二来这也是底层人最廉价的住所。

可香港回归那年的首都,澡堂子已经不叫澡堂子了,叫洗浴,透着贵妃出浴的高雅。整个中国一半的人都倒在桑拿按摩的霓虹灯下,洗浴中心、按摩房扎着堆,要找个让底层人洗去污垢的地方老费劲。

东北人憋着股劲儿,终于找到了双兴堂。当时叫“新纪元洗浴”,再追溯,还叫过“南苑大众浴池”,据说最早是个拉黄土的苦力为南苑跑码头的哥们儿开的,那时候还是民国,这澡堂子守着北京城的南大门。两层小楼,大堂八十来个厢座,曹锟、冯玉祥也来过,整连的大兵排在房间走廊,等着“下饺子”。乱世之秋,生意兴隆。

老澡堂子在盛世里却遇到了难题。社会发展越快,就越没有老爷子们消遣的地方。这些年洗澡堂一直被蚕食,老早的时候,洗澡堂门口左手一家理发店,右手一家照相馆。为的是让人们洗舒服,剃干净,再来一张工作照。到了后来照相馆成了一家宠物婚姻介绍所,再后来,理发店也被KTV给顶替了。免费的躺厢多半改成了按摩椅,如今就剩下了24个,老头子们得排好久的队。年轻人慢慢也不来了,来到这里想按摩的,看见拿着火罐的河南伙计纷纷吓跑。老澡堂就成了老头子的天下。

老头子们说,“进来就都是朋友,脱了衣服,一概平等,这才是中国特色。”

眼下,这点平等正被另一种中国特色替代。它周围大片的棚户区顶着一个“拆”字,洗澡堂当下也成了改造城中村里的“钉子户”。

“拆”字当头。老头子们嚷嚷着要去静坐,为这点泡澡的权利去闹一闹。澡堂子的老板眼看着着急,四处跑着给澡堂申请“老字号”。可“老字号”哪有那么简单,起码也得有一百年,不是几个七八十的能说了算的。

如今,老头子们一边泡澡,一边都在听“拆”的动静。听说前头拆迁有钉子户闹开了,听说上了楼,家家户户都有淋浴,而想到泡澡,也只有泡在集体记忆里了。


转自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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